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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妄步(小说)

时间:2022-04-21   浏览:19次

她叫妄步,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小镇的江边,她一身褐色棉麻长裙,披散着长发,脚踏一双白色帆布鞋。

凡是路过江边的人都会多看她几眼,不是因为她穿着单薄,而是因她周身特有的气质。

第二次见她,是在一个古镇的小茶馆。

那天她穿着大红棉麻短款上衣,素色长裙遮到她的脚踝。她仍然穿着白色帆布鞋,悠悠然走进小茶馆,然后在半支着的木楞窗子边发呆。

我们进去时,她左手拈着陶瓷杯盖,无意识地轻拂着杯子内的茶水,偶尔杯盖碰到杯身,发出的声响会让她蹙起眉头。

起初我想,她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闲适自由,散漫随心,她是真正的在旅游,有大把的时间挥霍,而我们则是在有限的时间妄图看遍旅游区所有的风景,所以我们并不打算在茶馆里呆多久,只是很巧的,我和朋友坐到了她的那张桌子上。

“我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那一天的结识,就是从她这句话开始的。我和朋友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因为这句话,在这间小茶馆中度过整整一天时间,而事后回想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而她一开口就让人产生错觉:这个人我应该认识,只是独独差了见面的机会。

她叫妄步,这自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她取的网名,十多年不曾变过。

她生活在一个美满又遗憾的家庭。美满是因为父辈健在,三代同堂,遗憾是因为从小父母便不在身边,她随爷爷奶奶长大。

从前的她性格活泼开朗,与现如今沉默寡言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因为父母不在身边的缘故,她过早自立,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世界里没有“男人”这个词。在她看来,男人能做的她也能做,男人不能做的她仍然会做。因为这个原因,她与所有跟她有联系的男生之间,只保持着哥们儿情谊。

奈何她天生敏感。

别人对她什么态度,合适还是过度,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出来。在那些青葱岁月里,别人对她的好多出一分,她都要退让与扼杀。

也不是没有锲而不舍的,倚着哥们儿的名义,暗自对她好。

他深知她的性格,身体里仿佛安装了自动回绝的讨厌程序,所以他从来都是最先去摸她抽屉的人。等他掏出一大包的零食边取笑她边往自己嘴里送时,他就知道,她会将这些东西通通笑纳了。

这个被她冠以“二头”绰号的男生,就这样陪她走过了整整五年的时光。五年兄弟相称,五年相互提携,她带着他从最角落处走出来,踏足班级最光辉的点,他又带着她从这个班级祸害到另一个学校。

可是五年过去临近毕业,她只是轻飘飘地道一句“要么留下做我一辈子的兄弟,要么离开做真正的自己。”

他怪她活得太清醒,他自以为能蒙混过关,在她眼里却只落得个小丑把戏。

毕业聚会,他没有去,一大堆的兄弟过来跟她开玩笑:“我们本来还以为毕业之际能看到你们在一起,结果那家伙说走就走。”

她忘了她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个劲儿地吃菜,同学们都在喝酒,她觉得满桌子的菜不吃浪费。

只是吃着吃着,突然觉得嘈杂的环境静了静,随即听到一个女生略有些尖的声音:“二头算什么,起先也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当初要没有她给他辅导课业,他怎么可能有今天。”

这是她的初中同学,曾经在班里总爱坐到最前方,与她和二头的位置,正好是极端。她总喜欢坐到最后面——在好学生眼中最该避开的位置。后来高中,她发现他们又在一个班级。这话听起来其实是为她打抱不平,可是她听着却有些窝火。

没错,当初的二头确实是个混混,整天在班里闯祸,在校外惹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聪明,就像她给他取的这个绰号一样,虽然难听,却是她对他诚心的夸奖。当初她对他说:“我怎么就发现,别人两个脑袋都及不上你一个聪明呢。”

二头听了,扔给她一个痞痞的笑容,“你也不瞧瞧大爷我是谁!”

她当即点点头:“嗯,因为你是二头!”

其实这个名字难听至极,他却欣然接受,很快,这个绰号就在班里传遍,久而久之,大家都这样称呼他。同学们对于二头能迅速从全班倒数第二变成正数第三并且后来无限超越稳居班级第一宝座这一事实,都归功于妄步的辅导,而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不过是二头以前从未将心思放在学习上。曾经一次班级考试,坐在二头后排的她亲眼看到二头是算着分数做题的,他只做分数加总五十九分的题,后面的试题他甚至懒得翻动试卷看一眼,并且科科如此。

也正因为她深知这些情况,所以面对此时别人对他的质疑就分外火大。

“你知道个屁!以他的聪明程度,就读这个学校都是委屈了他!”她摔了杯子,掷地有声,临走时都没去瞧黑着脸的那个女同学和黑着更多张脸的各科目老师。

她的生活其实过得潇洒,她从来不会拿着自己盲目地去跟别人比较,因此她从未去跟二头争个高低。

待到多年后,二头回国,见遍了初高中所有同学,都没能再找到她,那个时候,她与所有人失去了联系,而她之所以知道二头曾经回国并找过她,是因为更久之后她与在毕业聚会中伤二头的那个女同学的偶遇。

而那自然算不得她的爱情,因为她坚信这一生她不会爱上任何人。

但是,那只不过是她的自以为而已。

大学毕业第二年,她就奇迹般的结婚了。而她的这段婚姻,在女方这边,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

大学因为户口变动的原因,为她开了方便之门。她不需要千里迢迢赶回家,更不需要死皮赖脸缠着父母交出户口薄,她的婚姻同她一样随意与自主。

那一年,她便与所有人失去联络,嫁给了她的丈夫宁归尘。

那也并不是他丈夫的本名,而是他的游戏ID。只是她一直用这个名字称呼着他,以至于很久很久之后,大家都只记得宁归尘,那是妄步的丈夫。

他们并非在游戏中认识,而是相识于一个游戏群。

妄步有很多QQ号,其中一个,加满了各种群,她喜欢在群里聊天更甚于与别人私聊。

她说群里才是热闹的,永远不会有孤零零等待某一个消息的那一天。

我们也由此猜测,妄步本人一定是个爱热闹的惹事精。可当真正见到她的时候,你便会惊掉下巴。温柔娴静,沉默少言,这才是她现如今的真面目。

但时间倒回六年前,她也的确是一个欢脱的姑娘,而她与她丈夫其实并非一见钟情,而是冤家路窄。

她比宁归尘入群早,虽然不玩游戏,但凭借她三寸不烂之舌和死皮赖脸的磨人功夫愣是混到了管理的位置。

而宁归尘是个游戏老鸟,被他们群主大人热情邀请而来。

当时妄步聊天聊得正欢,突然看到有个入群请求,正待同意,结果桌上手机响起来,她手一抖,点了拒绝。

等她接完电话回到群里,就看到满频都是宁归尘的指责,并且只有单调地一句话。

宁归尘:草泥马,刚才是哪只拒绝的!

……

所见的第一面就不愉快,虽然知道玩游戏的人总是喜欢简单粗暴的生活模式,但妄步对于这种第一次入群就带喷嘴的家伙还是很反感。看到这种单调的刷频模式,妄步再次确认了此人确实只是一只才进的新货,于是手一点,宁归尘就被踢出了该群。

当即几个管理瞬间活了,所有人一致默哀。

只有妄步一人淡定地打出一行字。

妄步: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后群里就各种沸腾,所有人都冒出来告诉她事情经过。然后她才弄清楚,好像是自己闯的祸。

接着系统提示:宁归尘加入本群。

她仔细瞧了,确认是之前被踢的人,于是热情地打起招呼。

妄步:欢迎新人,新人爆三围!

宁归尘:爆你妹!

妄步:原来你有妹妹,好吧,我们就勉为其难地允许你先爆你妹的三围。

宁归尘:呸,小爷还用得着爆三围么,四围你要不要啊!

接着群管理收到系统提示:宁归尘被踢出本群。

没有玩过游戏,妄步不清楚四围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单纯地见不惯这个人,心里寻思着他的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牙来。

半个小时被踢三次,这要是放到妄步身上,此生绝不会再加该群。但是放到宁归尘身上,又不同了,于是很多天不上线的妄步再次回群时,就又看到宁归尘在群里蹦跶了。

但是每次见到,谁都不会给彼此好脸色。每每三句话就要吵起来,各种讽刺奚落,直到其中一方下线。当然,下线的永远是妄步,她有着规律的作息时间,到了点就关电脑关手机,而她也是后来才注意到,宁归尘的QQ24小时连轴转,从不灰白。

那个时候要说情分,也就是日日重复的冤家债。谁又能想过,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最后会走到一起,并且长达五年呢。

后来妄步自己总结,或许只是事情阴差阳错,让他们对彼此有了改观,不然,他们一辈子都只是隔了一根网线的陌路人。

那是宁归尘来到群里的第三月,在妄步面前他在言语上永远讨不到好处,于是每次妄步下线之前他总爱狂拽叼地吼一句:“有本事你来游戏,小爷保证杀得你不敢竖着走!”

那一天也不例外,估摸着妄步马上就要下线了,宁归尘又开始叫嚣,但话语又和前些日子不太一样。

宁归:有本事你等着我来找你,小爷保证打得你不敢竖着走!

妄步:算了,就你那怂样,还是我来找你吧!

破天荒的,妄步好好地回了这么一句,于是群里躺尸的立马精神了,当即,各种邀请各种规劝,当然这规劝都是将她往游戏中带。所有人理所应该地认为,她找他无非是要进游戏的。

所有人欢欣雀跃地等待着她进入游戏,并想亲眼瞧瞧她去会一会嘚瑟的宁归尘,只有一个默默地打出一行字:

葵花宝典:你不会要去现实找他单挑吧?

但这一句很快就被淹没在大家的热情里。

她最终却是没有沾染游戏的。

二头曾经对她说过:游戏不是好东西,你最好离它远点。那个时候,他明明还沉迷在游戏中,却一本正经地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来教育她。

但她听了,并且听进去了。

虽然没玩游戏,但是她却对这群里的人越来越感兴趣。从来都说玩游戏的不是好人,但她却觉得就她所接触的这些人,活得比身边的人更加潇洒、快意恩仇。

于是,她开始了大胆的旅行生涯。之前她想,有生之年她要去见见这些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多年之后却被宁归尘一语道破——你其实是想来见我的吧!

她确实是为了见他,那时只想着她要亲自去教训这个家伙,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后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将最终目的地定在了宁归尘所在的城市。

她几乎见遍了群里所有人,最后才走到了终点。

宁归尘与群主大人在一个人城市,并且两人关系很好,妄步去的时候,直接找的群主“山中称大王”,而宁归尘是被群主通知,姗姗来迟。

“猴子,你终于愿意重涉红尘,找个女朋友啦?”人未至而声先闻,妄步听到清朗的声音,第一反应是这就是宁归尘,开玩笑吧,声音怎么这么斯文。

是见到他的时候,妄步才知道,造“斯文败类”这个词的祖先是有多英明,这完全是为宁归尘量身打造的。没有见过宁归尘的人,光是跟他在网络中聊天,都对他只有一个印象——败类!可是真见到了,才知道他其实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就像他对妄步的认知一样,打死他都无法让他相信面前站着的这个笑不露齿的姑娘,是平日里爱跟他较劲的尖酸刻薄的冤家。

但人生就是这样,越是不可能,就越是容易发生。

撇开在群里聊天的三个月,她花了半年的时间走到他的身边,而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仔细算来,也不过十月之久。

妄步对我们说,没有根基的爱情,最容易难产。

而她说的根基是什么,我们一直没有明白。宁归尘有房子,他们有自己的小窝,而他稳定的工作,足以让他们生活愉快。虽然没人知道妄步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但是每月都有着不错薪资的她,从来不会伸手问宁归尘讨要生活费,她总能自足,他也完全给足她空间与物质。

这样的两人在一起本应生活美满与幸福,可事实并未顺心发展。

他们从未吵架,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中渐渐失去了最初的热忱。有时实在闷了,她就跑去找群主,聊聊天,解解闷,一去便是一天,但宁归尘却从未来找过她。回家的时候他会黑着脸,但也仅是如此,不会对她责骂。

她起初觉得那只是两人相距太近,同样的生活同样的节奏,以至于找不到更多的话题,又或许她不想给自己太多的负担,愿意去相信这样无厘头的理由。因为她无法说服自己,这个男人其实从未在意过她。

“你说,那是不是就是他最在意的人?”妄步捧着咖啡坐在露天台上,抬头便是湛蓝天空,和家乡的天空有些像。她感情薄凉,尤其是对于亲情来说,因而她很少念家。

可是今天,她在市区图书馆里看到宁归尘的时候,突然就想家了。

宁归尘的对面坐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自从结婚之后妄步就觉得自己老了,看谁都觉得比自己要年轻一分。可是在旁人眼中,她才是最年轻的那个,因为她有着一张娃娃脸,只是她自己没有发觉到。那女人一头长发柔顺黑亮,光是看一眼就觉得高挑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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